一直有读者问:贾府这样的百年贵族,怎么说衰落就衰落了呢?它不是国公府吗?而且宫里还有个贵妃娘娘撑腰,为啥最终却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?
关于贾府为什么会衰落,其实曹公在原文中是明确给出了答案的,而且都是非常关键的原因,甚至可以说,每一条原因都足以让贾府走向必然的衰亡。
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一回,就提到一条很重要的原因,也是贾府衰亡的根本原因,也是内因,即后继无人。
如今生齿日繁,事务日盛,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,运筹谋划者无一;其日用排场,又不能将就省俭。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,内囊却也尽上来了。这还是小事,更有一件大事。谁知这钟鸣鼎食之家,翰墨诗书之族,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。
冷子兴这个冷眼旁观的外人,一句话就说到了贾府败落的重点,整个贾府看上去金玉其外,国公府的架子仍在,其实内里早已被掏空了,因为这些子孙一代不如一代,都只知道享乐,没人为家族的将来谋划打算。
脂砚斋在“安富尊荣,运筹谋画”两句话后还有一句批语:二语乃今古富贵世家之大病。其实任何家庭,不论大小富贵,如果人人都只知道安富尊荣,吃喝玩乐,没有一个人去经营家族,早晚有一天会坐吃山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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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独有偶,贾宝玉神游太虚幻境一回,也明确写到了宁荣二公之灵对自己子孙的评价:故遗之子孙虽多,竟无一个可以继业者。脂砚斋批语云:这是作者真正一把眼泪。
对于任何一个家族而言,如果所有子孙都不成器,只知道啃老败家,整天养尊处优,那这个家族必死无疑。而但凡有一个清醒之人,有能力去拯救家族,挽狂澜于既倒,至少不至于让家族那么快衰落。
可惜的是,贾府的这些子孙,尤其是到了年龄完全可以撑起家业的玉字辈子孙,像贾珍、贾琏等人,根本就不关心整个家族的事务,他们只顾着自己寻欢作乐,到处偷腥,甚至干出违背伦理之事,就如警幻仙子所说,他们都是耽于皮肤滥淫之辈,这样的人,你怎么能指望他去继承家业呢?
说白了,贾府偌大的家业,恁多的子孙,但却是后继无人的。这一点,我们不用看其他的,单看贾府学堂的真实情况就知道了。
这学堂原系当日始祖所立,恐族中子弟有贫穷不能请师者,即入此中肄业。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供给银两,按俸之多寡帮助为学中之费。特共举年高有德之人为塾掌,专为训课子弟。
可你看看贾府的这些子孙,有几个是认真读书的?所以脂砚斋对贾府学堂的一段批语,令人警醒:此篇写贾氏学中,非亲即族;且学乃大众之规范,人伦之根本,首先悖乱以至于此极,其贾家之气数即此可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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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就是说,我们单看第九回玩童闹学堂,就知道贾府气数已尽矣!这些子孙多数跟贾府都有关联,但他们不仅不知道学习,还把学堂弄的乌烟瘴气,甚至成了彼此私会关系混乱的风月场所,完全不顾天理人伦,也违背了祖宗设立私塾的初衷。
这样的学堂,这样的子孙,不败天理不容。
贾府必然走向衰落的第二个原因,秦可卿托梦王熙凤一回,明确交代了,即历史周期律。当凤姐问她如何才能永葆贾府的富贵荣华时,她说:否极泰来,荣辱自古周而复始,岂人力能可常保的。
也就是说,大到一个王朝小到一个家族,其兴衰荣辱都是有历史规律可循的,不是人力所能勉强的,况且贾府的情况,秦可卿已经说得很明白了。
她说“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,已将百载”,她的言下之意就是,再往后的话,家族可能就要走下坡路了,而这衰落是必然会发生的,因为月满则亏,水满则溢,因为登高必跌重,谁都不可能一直站在辉煌的顶端,那样的话,就违背了历史规律。
其实这话,宁荣二公也曾对警幻仙子说过: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,功名奕世,富贵传流,虽历百年,奈运终数尽,不可挽回。总的来说,贾府经历了百年富贵荣华,最好的时代已经过去,衰落是不可避免的。
但就像秦可卿所说,“如今能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,亦可谓常保永全了。”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居安思危,就是要有危机意识。既然衰落无法避免,但如果我们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,至少将来不至于子孙流散,至少还有个去处,还有活下去的依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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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,保存了火种,就不愁将来不能燎原啊。只要人在,即便家族衰落了,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啊。
贾雨村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?他也是诗书仕宦之族的子弟,但后来家族衰落,就剩下他一人,但他没有放弃,最终又凭着自己一己之力再次杀回来,重新为家族赢得了荣华富贵。
因此,贾府的衰落不可避免,但如果贾府重视子孙的学业,能为以后做好打算,即便将来败落了,还是有机会再次光宗耀祖的,这一点似乎在后来的贾兰身上应验了。
贾府必然会衰落的第三个原因,出自探春之口,在王夫人发起的沸沸扬扬的愚蠢的抄家行动中,人人自危,但只有清醒的探春发出了最强音。
她声泪俱下的说:可知这样大族人家,若从外头杀来,一时是杀不死的。这是古人曾说的:'百足之虫,死而不僵。’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,才能一败涂地呢。
不知道王夫人听到这话会不会惭愧,会不会脸红?她为了个人的利益,完全不顾大观园里这群少男少女的尊严,一声令下,所有人都像剥壳的鸡蛋一样,被公之于大庭广众之下。
沸沸扬扬的大观园抄检,其实也是贾府日后被抄没的预演,它暗示的正是贾府内部的自杀自灭,荣国府长房二房明争暗斗的火焰,终于波及到了一向与世无争的大观园身上。
我们常说,家和万事兴,这话其实蕴藏着很深的生存哲学和处世智慧,古人也讲究修齐治平,一个家族的掌舵人,如果连修身齐家都做不到,更不要提治国平天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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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我们看看贾府的这些老爷太太,都在干什么呀?贾珍父子聚麀之诮,尤氏不管不问。贾赦老不正经,尤氏不闻不问。贾政不惯俗务,王夫人吃斋念佛……也只有琏凤夫妇干点实事。
抄检大观园之后,探春还说过一句令人警醒的话: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,一个个不像乌眼鸡,恨不得你吃了我,我吃了你!这也可以看做她对之前“自杀自灭”那番话的解读。
贾府的内部早已乱成了一锅粥,上层的主子之间有矛盾,下面的奴仆阶层一样如此,这种深层矛盾,在宫中老太妃薨逝,贾母等主子阶层要去守丧不能在家时,更进一步被激化以至于爆发了出来。
整个贾府,上上下下,里里外外,早已经烂透了,根部早已被腐蚀了,也只剩下一个空架子摆在那里了。当百足之虫的内部被掏空,只需要一阵风,一把火,这百足之虫就会烟消云散。
还记得刘姥姥的那句“大火烧了毛毛虫”,还记得贾母得知南院马鹏失火时的惊恐不安,赫赫扬扬百年的贾府,此时早已千疮百孔,经不起任何的折腾,稍有风吹草动,对它来说,可能都是灭顶之灾。
那句话说得好,雪崩时,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。贾府的衰落,生活在其中的每一个作威作福的人,每一个置身事外的人,每一个嘴里吃着眼里看着手里拿着背后偷着的人,都有责任。
作者:夕四少,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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